长干行

崔颢

君家何处住，妾住在横塘。

停船暂借问，或恐是同乡。

家临九江路，来去九江侧。

同是长干人，生小不相识。

十四为君妇，羞颜未尝开。

低头向暗壁，千唤不一回。

十五始展眉，愿同尘与灰。

常存抱柱信，岂为上台阶。

十六君远行，瞿塘滟滟堆。

五月不可触，猿声天上哀。

门前迟行迹，一一生绿苔。

早知潮有信，嫁与弄潮儿。

长干里，长干是里，两情相悦，但恨生不识，深情如此，直可化为短干矣。此诗通篇口语，诗句故事性极强，有剧本的节奏和效果，虽非戏剧，却有戏剧的魂。崔颢对此诗亦甚自负，曾云“十五有所成，杖身奉文籍。青春书剑年，轻健五陵侠。别裁忠臣词，焕若云霞发。为君竟长啸，千载同叱咤。”其以诗人自命，由此可见一斑。

诗以白描手法叙述，以对话方式构成，但又有忽而概括的叙述，忽而具体的描绘。概括的叙述，将情节、人物交织在一起，组成一个紧凑的整体；具体的描绘，则使这个整体获得了鲜明的形象，从而充满了真实感。

起首四句，通过自问自答，以朴素的语言叙述一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。一对青年男女的大门前偶然邂逅，遂自动引起对方的注意。男子问女子的住处，女子问男子的来历。通过对话，对于人物的家庭、籍贯、身份、地位以及所处的时代环境一一予以点明，使读者感觉到这两个入物是在特定的环境中活动的，为下文的情节发展作了必要的交代。

“家临九江路”以下八句，写这对男女原来属于同一个里巷，从小生活在一起，却从来没有见过面。这似乎是双方否定的回答，但在这否定中又蕴含着肯定的因素。这种似乎是“否定”的“肯定”，使诗情显得跌宕起伏，摇曳多姿。

“十四为君妇”以下八句，写这对男女从不相识到私守的情事。先以“十四”两句补叙女子的情况，再以“十五”两句描写他们恋爱生活的开始，又以“十六”两句描写他们爱情的进一步发展。通过这连续的描述，不仅展现出这对男女在恋爱过程中的细微的心理变化，而且渲染出他们相互间日益深厚的感情。

“十六君远行”以下六句，写这对男女在短暂的相聚之后，又面临长期分离的情景。男子要去远方谋求出路，这在讲究“父母在，不远游”的古代社会里，无疑是一个大胆的举动。于是，在分别的时候，便“早知潮有信，嫁与弄潮儿”露出女子内疚、惋惜、痛苦、自遣的复杂心理。这六句，不仅使全诗增添了波澜，而且使人物的形象更为丰满、真实。

这首诗，在叙事中镕铸着抒情，在抒情中浸透着叙事，这就使它获得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。诗中人物语言朴实、逼真，富有生活气息，无论是写情语，还是写叙事语，都使人感到是在“说话气”。特别是人物的语言，无论是一问一答，还是独白，都如同生活中人物的口语，朴素、自然、明畅、优美。在叙事中，诗人又能够抓住最富有表现力的细节，加以精确、生动的描绘。如“低头向暗壁，千唤不一回”，如“常存抱柱信，岂为上台阶”，如“早知潮有信，嫁与弄潮儿”等，都是生活中的细节，但一经诗人摄取，并经过加工、创造，就获得了超越现实的艺术力量。

这首诗，读起来自然流转，和婉宣畅，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，也没有激烈的、直抒胸臆的感慨，有的只是平和、诚恳的叙述，但那种追求真挚爱情的决心和勇气，却深深地感动着读者的心。它在中国文学史上，还是第一次比较完整地描写商人妇的形象，为后世同类题材的创作，提供了新鲜的题材和成功的经验。